周小韶搖了搖頭：“你沒明白我的意思。今天……哦不應該是昨天，舅舅來我們家借錢，但是不巧，我跟我媽剛在北京買了房，現在手裏沒有五十萬，一時也拿不出來，所以沒有答應舅舅。當時舅舅以為是我們家刻意見死不救，所以現在還不知道你已經安全了。”

表哥擡頭看了周小韶一眼，周小韶笑瞇瞇說道：“明天天一亮，我會跟老範去報警。不如，到時候你再去找他……”

周小韶小聲地對表哥嘰嘰咕咕說了一陣，表哥聽得表情有些古怪。等聽完了周小韶的話，他才看著周小韶好一陣無語。

“沒想到你竟然是這樣的表妹……”表哥搖了搖頭，苦笑一聲：“我一直以為，你只是一個木訥的，聽話的‘好學生’。”

出了壞點子的周小韶聳了聳肩：“沒事，以前我也一直以為你只是一個驕傲無禮的自大狂。咱倆都不算了解對方，扯平了。”

表哥搓了搓臉，點了點頭。

當了這麽多年的親戚，兩人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了解對方，幾乎是一夜之間，周小韶和她表哥都對對方有了重新的認識。表哥從小被壓抑，性格自然有些極端，而周小韶雖然成績好，但也不是只聽家長話卻沒有自己思想的馬屁精。

趁著天還沒亮，周小韶翻出媽媽化妝臺裏好多年沒用完的化妝品，一邊在表哥臉上塗塗抹抹，一邊讓老範直接報警。

本市的傳銷團夥因為隱藏極深，所以一直是警方頭疼的對象。接到舉報後警方十分重視，直接派出大量警力，將加油站旁邊的那個偽裝成理財公司的傳銷組織一窩端。中午時分，午間新聞上已經開始報道關於這個傳銷組織被搗毀的新聞了。

周小韶左右看了看被化妝畫得淒慘兮兮的臉，點點頭，有點得意：“看來我還有點畫畫天賦的嘛，老範，你看像不像被揍成這樣的？”

範無救還沒說話，表哥卻皺著眉頭，伸手想要摸自己的眼皮：“怎麽氣味怪怪的。”

“別動！”周小韶伸手制止表哥破壞妝容的行為：“我爸過世後，我媽就沒心思打扮了，這些化妝品……估計有的過期了。”

表哥眼睛一瞪：“過期了？”

周小韶一瞪眼：“死不了人！要是臉上過敏了，大不了一會帶你去看醫生。”

表哥想了想，也無所謂地搖了搖頭：“算了，我也不靠臉吃飯……就是不知道，敏敏看到我這樣，會怎麽想。”

周小韶八卦的小天線噌地一下豎了起來：“敏敏？誰？我表嫂？”

表哥頓了頓，垂著眼皮看不清表情：“要是沒出這事，她就是你表嫂了。現在……”

周小韶忽然想起來，舅舅之前曾說過表哥的女朋友的事情，好像之前都說是過年要帶回家給舅舅舅媽看了，但因為表哥這份工作，兩人似乎分了手。或許，表哥幡然醒悟，也跟這個“敏敏”有關？

“哎呀，大男人，哪裏摔了跟頭就哪裏爬起來！就算爬不起來，就地打滾也能賺一身泥……”周小韶拿胳膊肘蹭了蹭表哥，促狹道：“等這件事過去之後，你再把人家追回來就是了。”

表哥搖搖頭：“欠了一屁股債，不想耽誤她。”

周小韶不讚同地皺了皺眉：“餵餵，只要你還喜歡她，那麽接不接受你的選擇權再於人家女孩子吧？你只管去爭取，就算人家女孩子不願意跟你在一起了，也起碼你不後悔啊。”

表哥看了周小韶一眼，沒有搭腔。客廳裏，電視放出了午間新聞，警方將傳銷人員一個一個銬著手銬押出辦公樓，那些被控制住的無辜受害人員也全員被解放，無數所謂的“教材”和上課的“光盤”，被曝光出來，作為傳銷洗腦的證據，而受害人員被騙錢財，也在銀行被凍結了起來，等案件被公審之後，將會逐步歸還。

電視上的畫面在表哥沈默的臉頰上印出各種顏色，周小韶看了眼時鐘，開口：“現在打電話吧？”

表哥的目光依舊停留在電視上，然後點了點頭：“我的手機和個人物品全都留在那裏，你們確定警方不會查到我？”

周小韶點點頭：“確定，不過你要去自首我們也不攔著。”

表哥神情覆雜地看了周小韶一眼，見她掏出手機：“這是我的手機，號碼是北京的，舅舅應該不知道。打不打？”

表哥點點頭，接過電話。

舅舅的手機號碼表哥早就熟背於心，電話撥通，舅舅卻沒有第一時間接通。表哥看了眼手機，自言自語道：“沒接。”

“先發信息，說不定大舅現在看見新聞了，急的很，沒心思接陌生電話。”周小韶說完，又補充道：“搞得神秘一點，別直接說是你，但要讓他知道是你。”

表哥看了周小韶一眼：“你要是幹壞事，怕是成就不輸於我。”

周小韶一翻白眼：“我正事幹起來成就更高，幹嘛跟你似的傻不拉幾去幹壞事？”

表哥磨了磨牙，周小韶樂了：“幹嘛？又不服氣了？”

“……你還是很討厭。”表哥不再看周小韶，拿著手機給他親爹發了個信息。

信息發出去沒多久，果然，電話驟然響起。表哥接起電話，按了免提。

“餵？劍劍？你在哪裏？”

電話那頭，傳來了舅舅焦急又刻意壓低了聲線的聲音，聽得出來，他十分緊張。

“你先別管我在那裏，我需要錢。”表哥也壓低了聲音，刻意將聲音變得十分急促：“我逃出來了，警察現在在找我，我要錢更換身份，逃一陣子。”

電話那端傳來舅舅沈重的呼吸聲。

“劍劍……”舅舅聲音裏帶著痛苦：“我看電視了，要不……別逃了，自首吧。”

表哥擡頭看了周小韶一眼，範無救在一旁也驚訝地挑了挑眉。

就連周小韶都以為，舅舅一定會讓表哥趕緊逃跑，沒想到舅舅居然……

“爸，你說什麽！我要被抓了，這輩子就全完了！”表哥立刻回應。

“不，你要是跑了，這輩子才全完了！”舅舅的聲音裏帶了一絲哽咽：“一步錯，步步錯！你要是真的去買身份證，偷渡出國，做個逃犯，那才是真正的完了！你自首，爭取從寬發落，等你出來，咱從頭開始。”

“從頭開始？還有什麽頭？我這輩子只能更強，不能有一點汙點！”表哥似乎是入了戲，眼圈都有些紅了：“你讓我從小優秀，連我考試多錯一道題都不允許，如今卻讓我進監獄？就算是從頭來過，我也不許自己落到那種地步！”

“劍劍……”

“爸，你別說了，我會更好的，會更成功的。他們那一套我已經學會了，等我有錢找個地方換個身份，以後能賺更多的錢，會更成功。有了原始資本，等回頭我把錢一洗，做其他生意，到時候，我再來接你跟我媽，我們風風光光的，一定是人上人！”

“不……劍劍……”電話那頭，大舅的聲音已經是泣不成聲：“是爸爸錯了，爸爸從小讓你出人頭地，但忘了先教你做人……你來自首吧，說起來咱們也是先被騙的，就算是要你服刑，也不會很久的！咱們千萬不能去害別人啊！”

“不可能！”表哥聲音拔高：“表妹今天高考狀元，你兒子今年進監獄？你讓別人怎麽想，讓你以前的同事，咱們家的那些老鄰居怎麽想？讓奶奶怎麽想？”

“他們愛怎麽想怎麽想！我兒子可以不是最成功的，但一定要有良心！”

大舅的聲音擲地有聲，電話這頭的表哥狠狠抹了一把臉，似乎是偷偷擦了一把眼淚。

周小韶萬沒想到，居然大舅竟是這麽想的。她看了看表哥，又看了看手機，忽然覺得，或許表哥之前被騙到傳銷，也可能真的是一時失策，表哥後來偷偷放走被騙來的受害人，和大舅現在所想的都是一樣的，他們或許爭強好勝死要面子，但心裏卻始終有一個底線。

她沒再說什麽，沈默地看著表哥。

表哥平息了一下自己的聲音，長長嘆了口氣：“爸……你來姑姑家吧，我在這裏。”

舅舅急忙應道：“好，好！我這就來，爸陪你去自首，你如今這樣，我也有責任，咱們一起挺過去！”

表哥哽咽了一聲，掛斷了電話。

周小韶有點不忍，伸手抽了張紙遞給表哥。表哥扭過頭去，狠狠擤了鼻涕。

“沒事吧？”周小韶沒忍住，開口問道。

表哥呼出一口氣，勉強朝周小韶和範無救笑了笑：“沒事，一會等我爸來了，我去自首。”

周小韶一驚：“啊？不不不……不用不用……”

表哥搖了搖頭：“雖然不知道你們是怎麽把我救出來的，但我心裏有數，你們可能是用了些手段。但再怎麽樣，我做錯的事情，得去承擔後果。不用麻煩你們為我費心了，我去自首，對誰都好。”

周小韶看了眼範無救，嘆了口氣說：“那如果我告訴你，現在傳銷組織那裏沒有任何人記得你是誰，也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你曾經是那裏的一員，甚至連你存在在那裏的痕跡都被一並抹去了，你會怎麽想？”

表哥楞了楞：“不可能。”

周小韶一攤手：“事實就是這樣，如果你不信，不如你等兩天看看，看警方有沒有通緝你的意思。”

表哥似乎變得十分茫然：“我……我是幫兇，騙了人錢……”

周小韶：“以後要怎麽贖罪是你的事情，我可管不著。畢竟你壞事已經做了，功德已經欠了，你陽壽還有，倒是也能賺點功德平衡一下收支啥的……”她說著，磨了磨牙，笑得有些邪惡：“不過你要是犯的事兒再大一點，說不定老範就管得著了。”

表哥一頭霧水，完全沒有聽懂，人懵懵地坐在沙發上，耳邊還是電視裏新聞中，那個女主持人借此案件科普“如何分辨是否傳銷”的聲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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